按理說，拍廣告，即使是公益類的廣告，演員一般早早選好了，不會出現在大街上隨便拉人的情形。

然而，眼鏡男一臉感激地看著小救星楊聰和他身旁拼命放冷氣的監護人，也不藏著掖著，一股腦把原因都倒出來了：“齊導今天心情好著呢，自從他發脾氣跑這邊來，一天不吃你們家的鹵菜都不舒服！唉，所以說有名氣的導演都有些怪癖，齊導就愛往小地方跑，看不慣那些眼高於頂卻虛心假意要擠進來的明星……”

“齊導這麽厲害呀！”楊聰目露崇拜。

眼鏡男一邊說，領著他們往試鏡的地方走，路上沒有什麽人，但他還是放輕了音量：“對啊！他長得也不像導演，要是出道鐵定有一大群粉絲。不過脾氣有點不好，容易急眼，還挑剔，聽說和那些人鬧了不愉快才迫不得已來躲清靜。”說起導演的黑料，眼鏡男完全不收斂，一方面是因為這些在圈裏人盡皆知，另一方面則是由於楊昇兩人壓根不在這一行混，性格也好，聽一聽就過去了。

了解到更多，楊昇的臉色越發差了，要是那個導演對自家小孩不滿意，難不成還會當場發脾氣甚至罵人？別說他自己小心眼，只是一想到小孩也許會因為這些心裏難受，他就恨不得牽著人轉身離開——

可惜之前答應了楊聰，不能言而無信。

楊聰倒是顯得輕松，似乎並不擔憂待會試鏡的事情。雖然他對表演什麽的算是一竅不通，但勝在有“小孩”這個天然庇護符，而且他平時也擅長偽裝情緒，想必上電視也不會太難。來之前他可是讓叔叔專門查過，一個公益廣告而已，又不是大長篇，可能連臺詞都不會有多少。

特別自信。

現在時間還早，才下午四點，但屋外已經很冷，楊聰穿得像只走起路來會跌跌撞撞的小企鵝，分外可愛。屋裏可能開了空調，溫度還算高，尤其是進到房間裏，楊聰沒忍住開始拉衣服拉鏈：“叔叔，熱！”

楊昇還在給他脫口罩，來不及阻止，跟前的小孩已經把外套脫了，露出底下白色的針織衫。

“來來來，喝口熱茶，導演一會就來。”眼鏡男身為助理，招待起人來很熟練，看起來沒少幹斟茶遞水的活計。

楊聰早就口渴了，卻首先拿起一杯遞給楊昇，見對方接了，才笑瞇瞇地捧起塑料杯慢慢嘬著。

由於楊聰是偶爾被發現的，所以並沒有見識到所謂的一大批人試鏡，還要喊號輪流進來的場面。影視城裏倒還有別的劇組，但不能隨便過去，連靠近都會被場記趕走，楊聰頗感惋惜。當做試鏡的房間原本是演員們的休息室，僅僅擺了大沙發和用來化妝的桌椅，裝潢非常樸素，墻也是簡單的白。坐了沒一會，楊聰就覺得無聊，低下頭抓著楊昇的手掌比大小，翻來覆去，還故意大驚小怪。

已經習慣了的楊昇由著他擺弄自己的手，偶爾攥起拳頭，把小孩的手也包裹進去，從掌心傳來了屬於對方的暖意。

又過了十來分鐘，被稱為“齊導”的人才姍姍來遲，人未到，聲音先到：“陳儀？你找的人呢？”

眼鏡男急忙迎上去：“在房裏等著……”

聽到聲音的楊聰下意識轉過頭去，對上了正走進來的男人的視線——那是一雙本應很嫵媚的桃花眼，可如今眼尾耷拉著，顯出幾分慵懶，甚至讓人覺得它的主人太過漫不經心。如果楊聰與對方熟悉的話，也許會見識到這雙眼發怒時戾氣十足的模樣。不過他並不知道，沒過多久，他就能親眼看到。

男人自然是眼鏡男口中的導演齊況，看面相也就二十七八，生得很白凈，眉眼間有股自然的誘惑意味。可他毫不在乎儀態地打了個呵欠，把那種感覺破壞得徹底：“喲，就是這個小孩？模樣倒是周正。”

性情較為正經的楊昇不喜歡這類人，眉頭已然緊鎖，不由得抱緊了坐在他腿上的楊聰。

“叔叔你也很漂亮啊！”楊聰不露痕跡地將回一軍，他也不怎麽習慣對方的說話方式。

正端茶過來的眼鏡男一個踉蹌，差點摔了，幸好扶住了沙發，尷尬地站直身子推了推眼鏡。

齊況嫌棄地掃了他一眼，隨即看向眼中流露出一絲挑釁意味的楊聰，莫名感到愉悅湧上心頭：“彼此彼此。”

一大一小對視片刻，很默契地露出了微笑。

眼鏡男瞪大眼睛，看著表情無比和善的齊導，有種自己起床方式不對的錯覺。眾所周知，齊導最討厭別人說他漂亮，即使是“好看”這種中性的詞匯，都會讓他不愉，連眼鏡男也不敢大大咧咧說出口。可剛才……齊導似乎沒生氣？

這時，楊昇忍不住開口，打破了詭異氣氛：“請問所謂的試鏡，可以開始了嗎？”

沒計較對方有些無禮的舉動，齊況勾起嘴角，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裝得無害的小孩，詢問道：“多大了？會不會哭？”

“我上初三了。會不會……”楊聰眨了眨眼，微微張開口顯得很疑惑，“是說能不能哭？”

齊況托起下巴，饒有興趣地打量他：“嗯，要哭得自然，哭得好看，哭得讓所有人都心酸。”見小孩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，他繼續解釋，“廣告的主題是反對拐賣，關愛兒童……你在裏面演的就是其中一個被拐走的孩子，沒什麽臺詞，就是哭。”

楊聰抿了抿嘴：“聽起來很簡單……”

“不對！”齊況打斷對方的話，“哭也分很多種，最起碼不能讓人覺得油膩，覺得為了悲傷而悲傷。”說到這，他眼尾微微上挑，一改方才的懶散，渾身上下多了令人不得不嚴肅起來的不知名氣質：“現在拍廣告的，要多誇張多誇張，痕跡太重。我追求的是最簡單，但最招人動情的效果。”

站在一旁的眼鏡男差點給他跪了，就一個公益廣告，根據主題隨便拍拍就得了，真不知道齊導腦子哪根筋壞了，拿出對待電影時的認真態度。

然而，楊聰的眼裏多了笑意，盡管這話著實有些難理解，他卻懂了，不知不覺身子前傾：“就是要……讓所有人都看哭？”

“聰明。”齊況咧嘴笑了，翹著二郎腿，又恢覆成吊兒郎當的樣子。

楊聰深深地低下頭，沈默了一陣，一股很淡的味道稍縱即逝，幾乎沒被察覺，唯有與他靠得極近的楊昇聞到了。見幾人突然不說話了，眼鏡男滿臉狐疑，正想開口，下一刻卻被驚得說不出話來——

小孩擡起頭，表情並不怎麽悲傷，但兩眼無端流下了淚水，從臉頰緩緩滑落。他只是睜著眼，像看著什麽，視線又像穿透了面前的一切，讓人聯想到天空，秋日裏一望無際，卻過分安靜的天空。任憑誰看了，都會覺得他小小的身軀裏，隱藏了不知多麽沈重的悲傷，不流於表面，卻宛如風暴前夕的海，下一秒就會把一切淹沒。

齊況也楞住了，很快回過神來，目光卻久久不能從小孩的臉上移開。過了一會，他才註意到小孩緊握在膝上的雙手，還在不斷顫抖，連同微微彎曲的脊背，令人頓生心臟被揪住的疼痛感。

背對著小孩的楊昇更用力地抱緊他，完全是無意識的動作。

然而，噙著淚的小孩又突然笑了：“我哭了！好不好看啊？”說完，他擺出一副邀功的樣子，朝齊況挑了挑下巴。

“好看。”齊況脫口而出，緊接著是笑容，非常燦爛的笑容，“你剛才在想什麽？”他很難將對方當做孩子，口吻仿佛對待那些曾在他手下工作過的演員。

楊聰吸了吸鼻子，想擡手擦眼淚，被楊昇阻止了，唯有接過紙巾隨意抹了抹臉：“我想到，想到前天去買油角，可叔叔不讓我吃，我好難過……”當然，最關鍵是他本體為紫洋蔥，辣眼睛的特質好用到隨時隨地想哭就哭，哭得清新自然。至於演技什麽的，他只會哭這一樣，別的暫時沒試過，可沒出色到這地步。

沒料到是這麽簡單且好笑的理由，齊況少有地呆住了，隨即往後仰，靠在沙發上哈哈大笑。眼鏡男也哭笑不得，甚至感到有點心虛，畢竟那天是因為他貿然去發出邀請，才讓小孩的家長不高興了，克扣掉零食。如果小孩真的為了零食哭得那麽慘，也是……挺厲害。

“那，那我過關了嗎？”楊聰試探地問。

楊昇也擡眼正視面前的導演，如果對方說沒過關，他反而會高興得多。

可齊況對楊聰滿意極了，註定要讓冷著臉的監護人失望：“過了！不介意的話馬上簽合同，過兩天我們就拍，爭取過年前搞定！”

得到想要的回答，楊聰瞬間笑意盈盈，但還要安撫好背後的一大只，便回過頭，換成可憐兮兮的表情：“叔叔？”

“……如果你保證不耽誤學習。”最終楊昇還是松口了。

楊聰歡呼著撲上去：“謝謝叔叔！”

既然達成了共識，楊昇作為監護人，仔細看過了合同後，慎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。他不太關註報酬，只粗略掃了一眼，反倒是楊聰這個小財迷伸手摸了摸紙上印著的那個數字，眼睛都笑得彎彎。

“對了，一起拍廣告的還有幾個人，小孩也有，到時候你們好好相處。”齊況忽然想起了這些，眉頭不自覺緊皺。

已經教訓過很多熊孩子的楊聰連連點頭：“好！”性格好的都是朋友，性格壞的……如果找他麻煩，就把對方欺負成“朋友”吧。

簽完合同，又詢問了些拍攝時具體的事宜，楊昇才牽著戀戀不舍的人離開，背後齊導還對小孩擺擺手，非常親切。旁邊整理文件的眼鏡男見他心情不錯，湊過去：“齊導，這回我找的人很好吧？”齊況瞥了他一眼，始終有些手癢，看在有合適演員的份上強忍住了：“還成。”

眼鏡男頓時笑開了花，一向挑剔的齊導終於認可了他的審美，不容易啊！雖說其他小演員也是他找的，但沒一個比得上楊聰。

“準備好之後，記得聯系他們來拍。”齊況伸了個懶腰。

“那晚上還要買鹵菜嗎？”

“過段時間吧……到時候還有人過來，他喜歡吃辣。”

“哎！哎？誰啊？”眼鏡男好奇。

齊況的耳朵莫名紅了一點：“不關你事！滾滾滾！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齊況的角色設定大概是不好好當導演，就要回家繼承家業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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